未来就是现在
王威廉
2021-07-31 13:17

《野未来》 王威廉 著 中信出版集团·春潮 2021年7月版

自2018年开始,我正式将科幻元素纳入我的小说写作当中,这给了我新的艺术动力。熟悉我的朋友可能知道,我作为一个怀有科学家梦想的理科生,曾就读于中山大学物理系。尽管我没有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但无疑,某种自然科学的思维和气质沉淀在了我的心底,让我尝试着用文学的方式来激活它。事实上,科技元素对人类生存的影响一直是我写作探索的母题之一,只是没有那么正式和系统。早在2010年,我于某天上班时突然遭遇了指纹打卡的管理,就此灵感迸发,写下了《没有指纹的人》这篇小说,探讨科技接管人们的身份识别之后,人类可能面对的困境。仅仅数年后,人脸识别技术已经成熟,这样的主题已经不再是某种预言或者寓言,而是我们每一天必须面对的血与肉一般真实的现实。2019年4月,“北大学子弑母案”的最终破获,就是依靠机场的“天眼”扫描辨认出了那个高智商的嫌疑犯,而在这之前,他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我们以为他真的会在罪孽中度过余生。我们必须深入到类似的科技主题当中,才有可能理解现实所蕴藏的这种巨变究竟意味着什么。科技的发展已经让“科幻小说”变成“科技现实”,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当代真实。

小说家怎能对这样重大变化背后的内在精神动机视而不见呢?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重塑文化和融合文学的时代,无论是科幻文学,还是纯文学,抑或是什么别的文学类型,它们都将在今天迎来一个重新铸造的“合金时代”。

“野未来”系列小说的创作,是我这个阶段的重要收获。通过《野未来》《城市海蜇》《地图里的祖父》《退化日》《草原蓝鲸》《幽蓝》《潜居》《分离》《后生命》《行星与记忆》,我试图关注和想象人类未来某些阶段的变化与困惑。比如说,我想象了可以充分变性的人,想象了因为无人驾驶技术普及而下岗的出租车司机,想象了可以真正闯入未来世界的底层人,想象了外星人对于地球人类的隐秘劫持,想象了人类对于情感记忆的完美剥离,想象了人类个体生命意识之间的转移,想象了另一个星球上人类的生存与灭亡……那迷雾中的未来自然难以看清,但是想象力的立足点和升华点依然是当下的现实。这一系列小说的发表获得了不少肯定,我想,这不一定表明它们有多好,而是表明它们也许触及了很多师友、读者心目中的焦虑以及思考。他们对我肯定不会全然认同,我也期待着他们的批评。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无法清晰地总结这些小说的景观与结论,我所确信的,只是我在其中真实投射了自己在历史轰鸣声中想象未来之际所具有的惶惑与不安、乏力与疲惫,以及希望与绝望的反复交织。我意念中的“野未来”究竟会不会出现呢?未来也许并不是小说里描绘的那个样子,也许更好,也许更糟;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想象未来本身是在加深和拓宽着我们与现实之间的总体性联系。科幻作品对于人类的影响开始增大,是因为它“发明”了未来,那种关于未来的意识与文化开始前来影响乃至支配了我们的现实生活。因此,可以说,我们已经来到了“未来”之中,至少,我们处在一种“准未来”的状态之中。

有人也许会说,哪个时代不是过去时代的未来呢?但很显然,情况要复杂得多。建构关于未来的想象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和文化想象,唐代人可以想象明代人的生活,而明代人却可能无法想象今天的生活。这是因为在技术发展的同时,关于未来想象的文化机制发生了根本变化。未来并非提前抵达,未来永远只是未来,悬在那永不抵达的明天,但是,现实越来越快地被未来所塑造。关于未来的想象、概念、揣测影响着今天的认知与行动,今天的认知和行动愈成功,未来就愈被证明为正确。在这种复杂的缠绕中,我们看到的是“现在”与“未来”的距离在不断缩短。李敬泽先生说:“我们的现实不仅包含和沉淀着过去——对此我们有比较充分的准备,但是好像人们忽然意识到,我们的现实同时经受着未来的侵袭,未来不再是时间之线的另一端,未来就是现在。”面对未来的维度,我们意识到未来不再停留在幻想的层面,而是现实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人类历史上,从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一样对未来做出了各种设想,这种设想不是一种浪漫的幻想,大多是基于当前的科学认知。而且,随着电影、VR(虚拟现实)等技术的发展,“未来”会非常逼真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时常已经忘记了那个真实的自我,而把投射情感的那个虚拟对象当成了自我。蒸汽机时代、电气时代,那些怒吼着的庞大机器让我们望而生畏,而如今,小巧玲珑的手机、电脑随着手指的轻抚变换着纷繁的页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惊讶地追问:这是怎么做到的?这种技术的原理是什么?这种技术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构成了我们的现实本身。对于这种文化现实的拷问与思辨,恐怕是每位人文学者和艺术家都必须面对的课题,对小说家来说更是重中之重。小说文体必须表达这样的新发现。

小说的写作和阐释都应该以最大的程度向未来的经验敞开,同时却饱含着历史行进到此刻所无法化解的焦虑、痛苦与渴望。现实与未来既然已经扭结成了一体,那么涉及现实便必然会涉及未来,涉及未来便必然会涉及现实,这也形成了一种新的视角与尺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中的“科技”或“科幻”只是一种步入“意义深度”的路径统称,而“深度”则意味着心灵的自由程度。

(原标题《未来就是现在 》)

编辑 编辑-高原(客户端)审读 韩绍俊审核 特区报-王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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