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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厦新村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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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彻
2020-08-11 10:30

湾厦新村

收录于专题:光阴的故事|庆祝深圳经济特区建立40周年文学专题

前段时间我又去蛇口湾厦新村转了转,村的周围变化很大,路都认不出来了,但一到村口发现还是老样子。

深圳的城中村很难整体拆迁,这当然跟地价房价有关,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深圳需要城中村这种价廉物美的居住方式,二十多年来,它让数百万刚来深圳打拼的深漂青年,开启了他们难以忘怀的人生之路。

26年前那个4月的傍晚,我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下一辆黑乎乎的中巴车,来到湾厦新村的村口牌坊下。

在此之前,我先去了位于罗湖的一个老家邻居的姐姐家。在老家时邻居非常热情地把姐姐的地址电话抄给我,说到深圳可以先去她家落脚。而当我真的出现在她家小区门口时,她有些冷淡地跟我说她家晚上可以在客厅睡沙发,白天一整天是没人的。我赶紧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落脚地,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毕竟之前邻居很热情帮忙。听到我这样说,她脸色立刻轻松起来,要拉我回家吃饭,我千恩万谢地推辞,慌忙转身上了一辆不知去哪刚好在路边停了一下的中巴车。

5年后,当我有了自己的家后我才理解了这位姐姐。有的人热情好客,会把自己的住处变成老家住深圳办事处兼招待所,但有的人不是,这种人也没有错,家毕竟是自己的私密场所,不愿意接待外人也无可厚非。

而且,你拒绝接待的深漂他也会有他的另一条人生之路,那条人生之路也许坎坷、也许艰难,但也会很精彩。

在中巴车上我眼睛有些酸,但来不及让眼泪掉下来我就得想办法,现在已经晚上六点了,我得找住宿的地方。问中巴车的售票员这车去哪,他的广东话我完全听不懂,说了三遍才弄明白是“蛇口”。

那天晚上很幸运,我下了车打电话联系了一个朋友,她说她哥哥打工的公司在湾厦新村租了几套房做宿舍。我站在上海轻工总汇门口等了不到10分钟,她哥哥就来把我接走了。

那天晚上,这位哥哥请我吃了一盘炒米粉。坐在大排档的棚子下,我一边吃着米粉,一边顺着他的指点望向村后面大海对面的香港。那天晚上天气清朗,清晰地看到对岸那一排如带灯光,一阵风吹过,海的气息扑面而来,海面上有渔火、有归船。

我在宿舍借住了一周时间就找到了工作,搬去公司宿舍住。3年后,我换到了第3个工作,终于碰到个薪水高点的,先生跟我商量租个房子,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湾厦村。

那时租个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60平米农民房月租才1200块,交通还方便得很,早上走几步路到村口吃个早餐,坐上大巴三站地就到公司了。如果起床够早还可以步行,沿着青石板路一边看海,一边啃着包子去上班。

在那个房子里,我们经历过台风,风把窗玻璃吹破,大雨从窗外灌进来,床上的被褥都打湿了。

在那个房子里,每天晚上开灯都要做好老鼠窜过的心理准备,墙上还爬过巴掌大的黑蜘蛛,以及如亲密室友的大蟑螂。

我们被握手楼对面的邻居偷过衣服,拿个竿子穿过窗户伸进来挑走挂在床头的裤子,裤子里面有钱包有身份证还有BB机。

在那个房子里,我们曾过了一个没有钱回老家的春节,年三十晚上我俩都发烧了,互相搀扶着去两条街外的人民医院打吊瓶。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我们比谁笑得更大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笑声像两枚硬币跳跃着滚向远方。

那天打完吊瓶回到出租屋,住楼下的房东大叔端了两碗汤圆上来给我们,操着极其笨拙的广普憨笑着说:“恭喜发财。”

他不许我们拖欠一天房租、还在电表上捣过鬼导致我们长达半年每月多交50多块钱电费,我跟他大吵过,他退了我200。但那天晚上的两碗汤圆,是真的滚热、香甜。

3年后我们工作变动,搬去南油继续租房。搬家的那一天下着毛毛雨,我把最后一个箱子放到搬家公司的车上,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衣服晾在天台没有收。

我跑上天台收起衣服,回头又忘了一眼村后面的海,那海上雾气茫茫,像行着一条白龙。白龙庄严地在海上浮着,隔开香港和蛇口,云层深处不时裂开细细的闪电,闪电的光为云层描出轮廓。

我拿着那件衣服匆匆下楼,泪湿眼眶。走出院门,忽然听到有人在二楼阳台喊了一声,我抬头看,是房东大叔在向我挥手告别。

搬家的车摇摇晃晃开出村口,驶上了工业大道。先生坐在副驾驶忽然说了句:“我今天才知道,城中村的电费收的都是商用电价,本来就比民用电价贵。你跟房东吵着要回来的钱,都是人家贴补给你的。”

我一惊,连忙回头望湾厦新村,早已拐了好几个弯看不到了,又下起了毛毛雨,远处的海上白茫茫一片。

编辑 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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