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阿富汗局势成为了世人瞩目的焦点。我们对阿富汗及其过去到底理解多少？上世纪60年代，由英国学者阿诺德·汤因比（1889-1975）所撰写的一部关于阿富汗的行记，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个有些陌生的邻国。

提到阿诺德·汤因比，相信不少人会迅速联想到他那部世界文明史研究的重量级作品——《历史研究》。在这部书中，作者列举并分析了世界上多达46种文明的兴衰历程，而他这么做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试图打破学术研究中“西方中心论”的旧思维范式，以“文明”为研究历史的基本单元，借助对不同文明兴亡得失的比较与反思，来为西方文明未来的发展方向提供一种借鉴。

显然，汤因比的学术关怀，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西方世界。而相比于这样一种学术上的雄心，他同样还具备着走出书斋、亲历文明的勇气与魄力。在而立之年时，他放下学校教职，以《曼彻斯特卫报》记者的身份出发，深入到一战刚结束不久的希土战争前线，目睹了希腊干涉军对穆斯林平民的伤害，这让汤因比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更激发着他重新来反思本国政客与军人乃至西方世界对东方世界的偏见。

汤因比在70岁高龄之时，开始了一次长达近五个月之久的亚洲高原旅程。这段旅程，基本囊括了印度北部地区、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让汤因比亲身感触自己以往作为研究对象的异域历史文化，同时进一步深化他对于民族主义的反思和认知。他还写出了这段记录经历的历史游记《亚洲高原之旅：文明的兴亡》。

《亚洲高原之旅：文明的兴亡》 [英]阿诺德·汤因比 著 李娟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 2020年8月版

汤因比在本书一开篇，就为我们描摹了一幅2000多年来欧亚大陆各种文明碰撞互动的思想文化图卷，他试图借此说明，脚下的这块土地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所扮演的交叉路口的地位。在今天的阿富汗、巴基斯坦与印度北部地区，犍陀罗文明中的希腊元素与伊斯兰教正由此深入中亚和南亚等地，丰富了当地的文化面貌。而发源于印度次大陆的佛教也经此北传，进入中亚和中国新疆等地区。这一地带是文化交流的走廊，更是一部微缩版的世界史。而在此之后，德里苏丹国、莫卧儿王朝等统治更让这一地区政治和文化联系愈发紧密，显然，沿着作者的思路出发，只有暂时跳出现代国家的主权等一系列概念的框架束缚，才能更全面认识今日阿富汗地区在文明交流史上的“欧亚大陆枢纽”地位。

在本书的前半部分中，汤因比详细记录了自己由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出发，乘坐越野车顺时针游历该国的经历。标记混乱的阿富汗现代交通图、频频可见的被洪水破坏的道路、顽强的普什图牧人和他的畜群，苏联和美国在当地竞争性开展交通工程等建设，再加上作者那富有英国幽默色彩的生动记述，使得这部作品成为了观察这个一度默默无闻的内陆国家最佳的窗口之一。

汤因比写作本书的重点，集中于全书的后半部分。在他结束阿富汗之旅，向南返回巴基斯坦等地再做游历时，他发现当地居民受限于古勒姆峡谷等被提前划定的人造分界线，不得不放弃相对平坦安全的通道，而赌上自己的生命去穿越环境恶劣百倍的洛瓦里山口等要隘，而在汤因比看来，这种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正是告别英国殖民统治后的巴基斯坦等国家，轻率地把本是西方舶来品的民族主义视为现代化的附属品，而一股脑应用到统治上的恶果。

尚处在前现代的游牧民被动地接受，或者说屈从了新兴民族国家政权“分出你我”的安排。“何时我们才能不用活人献祭政治狂热”？这样一种对民族主义所衍生出的政治秩序的灵魂拷问，不免给人一种理想化的苍白，但却凝聚了一个目睹了无数类似悲剧的知识分子深刻的洞察。

当汤因比在文中提及印度与巴基斯坦围绕克什米尔展开博弈，战火不断的冲突和暴力时，身处于其中的汤因比更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对于英国殖民统治时代“以蛮治蛮”策略（克什米尔主要居民信仰伊斯兰教，但殖民当局却委任印度教王公进行统治，为印度和巴基斯坦的争端埋下祸根）的负面遗产，与“后殖民时代”下的民族主义等纠葛在一起的困惑与不满。“宗教孕育了罪恶，现在宗教变成了民族主义”。直到今天，克什米尔依然扮演着南亚火药桶的角色，印巴陈兵于其间，剑拔弩张，小规模流血冲突仍不时出现。

在本书的结尾部分，汤因比将当时美苏在中亚基础工程建设等方面的角力，视作19世纪英俄大博弈的延续，而他对于苏联在这一地区不断增强的存在感，表现出了深深地不安，这多少也预言了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阿富汗政局的动荡不安。有人说，历史学家只能解释过去，而无法预测未来，但若这样来看，历史学家对于过去的判断，恰可能对我们理解人类的命运走向提供某种有价值的参考，而这也正是本书传递出的一大思想价值。

如今，距离汤因比写作这部传记已过去了60年，但是作者在本书中的一些理解与判断，却仍未过时。阅读这部故作轻松的历史游记，作者似乎在隐约提醒着我们，对民族主义在地缘政治中的运用理应保持克制与谨慎，和平的事业依然任重而道远。

延伸阅读

《俄国征服中亚战记》 李硕 著 中信出版集团·活字文化 2020年3月版 

历史学者李硕借用曾亲历俄国征服中亚战争的捷连季耶夫《征服中亚史》三卷本，来讲述19世纪俄国在中亚近21年的扩张历程，从俄国的角度描写了当时在中亚的英俄大博弈。书中，李硕除了为战场的地理环境做出详细注解，进行战场的最大还原，更通过各种资料的补充，力图再现中亚内陆世界的地理环境和人文风貌，给读者以身临其境之感。

（原标题《在历史的交叉口 路过阿富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