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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深圳最后一批渔民 ——深圳疍家人从海上居民到南渔村村民跨越世代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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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特区报记者 曾逸敏 罗世伟 唐光明
2021-05-26 16:07

寻访深圳最后一批渔民 ——深圳疍家人从海上居民到南渔村村民跨越世代的变迁

驾车从福田出发,沿途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不断向东走,如果路况良好,一个半小时后,你就能来到深圳东部的渔村。这里有着与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景象:无需仰断脖子就能一眼望尽的楼房以及空阔的街道。更重要的是,这里咸湿的海风、无尽的海浪、刺鼻的鱼腥味、悠长的汽笛声又或是啾啾的海鸥声无不在刷新着人的感官。

事实上,这一路风景的变化也正是深圳40多年来的真实写照:昔日的边陲小县城已成长为国际大都市。而此行,我们从2021年逆流而上,回到深圳东部的一个小渔村——南渔村。在这里,曾有一批海上居民,名为“疍家人”。他们以船为家,白天泛舟海上,晚上枕着海浪声入眠,一生都在海上漂泊。

上世纪六十年代,当时的宝安县政府在岸边建起30间石头瓦房,让这里的疍家人陆续上岸。如今,这些疍家人的子女早已改行,仅有少数老人家还记得曾经的时光。他们,或许将成为深圳最后一批渔民。

从疍家人到南渔村村民

据了解,“疍家人”是中国沿海地区水上居民的统称。在深圳大鹏湾畔,就有《新安县志》记载的粤东“疍户”,他们浮家泛宅,不事耕种,以渔为生。

“我和弟妹、爸妈睡船头,叔伯一家住在船中间,爷爷奶奶在船尾。”南渔村72岁村民郭赞明打小在船上长大。当时,郭家共十几口人挤在一条船上,仅用木板隔出简易的起居室、厨房和厕所。对郭赞明来说,拿着自制的鱼叉,在岸边捉鱼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玩乐。到了傍晚,一家人点起火炉,将捕获的鱼、螃蟹和米粒熬煮成粥。夏夜若是闷热,他们会把渔排泛得更远些,寻找丝丝凉风。若是天气不好,他们会将渔排停泊在岸边,抛锚休息。

由于长年浮家泛宅,与海相伴,疍家人能敏锐觉察天气变化,能与瞬息万变的大海相抗衡。郭赞明记得,一家人只在船上备些常用药,极少上岸看病,“有时生病熬过去就好了。”

对疍家人来说,只有在贩卖渔获、购买白米或所需生活用品时才会上岸。郭赞明则因读书在岸上待过更长一段时间。“有时读个两三天,捕鱼回来的爸妈就把我接上船,这一出海又要很久才能回来,等到我会算数、会认一些字就退学了。”

郭赞明记得,那时一块读书的伙伴因他是“疍家人”,并不和他玩耍。事实上,疍家人常受岸上人的歧视,不被允许穿鞋上岸,不准在岸上居住。据深圳市本土文化艺术研究会原会长、民俗学者廖虹雷介绍,当时陆地居民不愿与其往来,更不会相互通婚,甚至要求渔民死后不能葬在高于陆地居民居住地和墓地的地方。这一陋俗,导致数百年来故去的渔民只能在沙滩草草掩埋。

而如今,疍家人郭赞明有了新身份——南渔村的村民。1962年,宝安县政府在南澳渔港滩涂划地筹建南渔村,安置渔民上岸定居。1962和1978年,先后两次建起3排30间、7栋56间集体住宅房。因新的渔民定居点位居南澳港湾,取南澳、渔民各一字,故名南渔村。

在南渔村,房子建得很近。正是这些老房子,让南渔村世代漂泊、备受歧视的疍家人迈开沉浮于大海的赤脚,蹒跚上岸。

上岸后的疍家人

廖虹雷介绍,在南澳疍民上岸试点成功后,1960年代前后,宝安县南澳东山的东渔村、盐田墟的渔业一村和二村、罗湖桥下“犁头尖”的渔民村、福田公社的渔农村、南头公社的大新与白石洲、蛇口公社的蛇口渔业一村和渔业二村及西乡翻身、共乐与沙井民主村、福永和平村等,都由政府在岸上划地建设新村。从此深圳疍家人全部“洗脚上岸”。

现在,郭赞明很少驾船出海,他的儿子,则在南渔村经营海上餐厅。南渔社区党委书记郭金发介绍,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之间,疍家人多跟船捕鱼,改革开放后,南渔村村民有了些积蓄,开始购买个人渔船,又或是养殖鱼、虾、生蚝等。2000年左右,随着南渔村旅游业的兴起,渔民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开设海鲜餐厅、购买游艇载客、将渔排改为海上餐厅等与旅游业适配的项目中去。又因禁渔期的设立,疍家人已逐渐远离昔日的捕鱼生活。

时至今日,乌蓬疍船、吊脚草棚和早期建村的木屋及砖瓦平房多已拆毁消失。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南澳港湾建好的那排老房子,前方紧挨着的不再是防浪堤和沙滩,而是海鲜酒家和滨海酒店。今天的疍家人,也不再是“海上浮萍”,以往“一船一家”的生产生活方式彻底消失,传统意义上的疍民渐去渐远。廖虹雷介绍,当时在深圳搬迁上岸的水上原住民,目前在深圳只有10万人左右。除了他们的土方言和老一辈人坚守的部分习俗,多数“疍家人”早已融入了深圳这座城市。

最后的“火种”

迄今留下的,是疍家人因海而生的特有民风习俗。其中,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为舞草龙和迎亲舞。

善舞草龙的郭赞明介绍,世代生活在海上的渔民对大海是一种既亲切又惧怕的心理。为祈求出海时风平浪静,渔民上岸用草扎出龙头、龙身、龙尾,三部分组合便成龙形。晚上在草龙身上遍插香火,舞动时闪闪发光,走街过巷,并配以锣鼓和祈祷仪式。最后,渔民将草龙舞到海边开阔处,将草龙点着焚化,意指龙归大海,祈愿来年风平浪静、鱼获丰收。

迎亲舞则来源于疍家人特有的婚嫁习俗。廖虹雷介绍,疍家人在河海上生活,社交圈狭小。到了婚嫁年纪,疍家人习惯在船梢置一盆草,寓意船上有男子未婚,女子未婚则在船尾置一盆花,以招媒妁。对婚时,男女以咸水歌相迎,男歌取胜则夺女过舟。迎亲时,男方选派好船,多人划桨,在锣鼓阵阵、鞭炮声声的氛围中按着鼓点节奏,欢快地把船划到女方船边。将新娘迎上船后,又按同样形式,热热闹闹把船划回男方船边来。这便是早期原始的南澳渔民迎亲舞。疍家人上岸定居后,仍沿袭水上迎亲这一套仪式,只不过将海上渔排改到陆上,称为“旱船”。

据了解,南澳疍民婚俗和盐田疍民婚俗分别列入深圳市、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南渔村村民的舞草龙则于2007年入选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然而,同大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南渔村的舞草龙和迎亲舞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局面。

南渔社区党委书记郭金发介绍,如今舞草龙的主力仍是70多岁的老人家。年轻人忙于学习工作,又与曾经的海上生活相隔甚远,对疍家人文化了解较少。迎亲舞表演队也陆续解散,“这是没有情怀做不了的事情”,郭金发说。

这些年,郭金发发现,也有部分外来的年轻人对疍民文化感兴趣,志愿为南渔村拍摄纪录片,留存档案。但这远远不够,疍民文化的传承需要更多年轻的、新生的力量,也需要更多资金的支持和更多的社会关注。只有这样,才能在老一辈逝去之后,继续将这文化的“火种”传承下去。

(原标题《寻访深圳最后一批渔民 ——深圳疍家人从海上居民到南渔村村民跨越世代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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