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5002
《美国诉比莉·荷乐黛》:挑战比莉·荷乐黛,女演员的光荣
文章
1
澎湃新闻
2021-03-12 19:34

《美国诉比莉·荷乐黛》:挑战比莉·荷乐黛,女演员的光荣

音乐家的传记片有一个模板:破碎缺爱的童年导致成年后药物、酒精成瘾,对爱畸形地渴求。也不知道是模板塑造了电影,电影塑造人生,还是天才音乐家的人生本就极易殊途同归。李·丹尼尔斯的新片《美国诉比莉·荷乐黛》(The United States VS Billie Holiday)里,荷乐黛的人生也没有跳出这个可恶的致命模板。

望题便知,电影把国家和荷乐黛视作对垒双方,分别代表白人精英与黑人底层。国家有肌肉和无限的力量,而另一方只有音乐和一个会唱歌的女人。结果不言自明,荷乐黛在联邦调查局的眼皮下凄然早逝,把她视作眼中钉的美国缉毒局局长哈里·艾斯林格(加内特·赫德兰饰)在岗位上干到70岁光荣退休。

极度偏执的人,才会像荷乐黛一样和联邦政府对着干,坚持唱《Strange Fruit》直到成为“高层”的眼中钉,职业生涯始终被钳住脖颈。普通人对荷乐黛的认知大致经过这几个阶段:她是大明星;她的人生悲惨;她吸毒酗酒,死于肝病;她被迫害致死。随着她死后的时间越来越长,悲剧论掩盖了其人的光芒。今天的人们既不再沉迷爵士,也不大记得她当年的盛名。人们却对比莉·荷乐黛传记、电影、纪录片依然兴趣不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一部关于她的作品。一个原因是,任何时代的个体VS国家对决总有会有人埋单。

比莉·荷乐黛活跃的1939-1949年间,美国的爵士时代早已被大萧条瓦解。二战后政治紧绷,冷战开始,她用歌喉为自己挣到不可思议的荣誉和财富。时间隔得越远,人们就越好奇,比莉·荷乐黛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在种族隔离的时代为自己挣到钻石和豪车,卖光卡内基音乐厅的门票。当时的人们(尤其是白人观众)怎么看待她,文字和影像能够复原歌手的几分光彩,这些都是荷乐黛神话长盛不衰的原因。

挑战比莉·荷乐黛的银幕形象是女演员的光荣。1972年,戴安娜·罗斯因在影片《Lady Sings the Blues》中出演比莉·荷乐黛而一举成名。罗斯有名伶的风姿,电影里的歌是真唱而非对嘴型。她最成功的地方在于没有试图唱得更像荷乐黛,而是灌注自己的灵魂,在银幕上塑造了另一个卓绝的歌者形象。奥德拉·麦当娜在百老汇音乐剧《Lady Day at Emerson's Bar & Grill》中的荷乐黛一角为她带来又一座托尼奖。除此之外,还有纪录片《The Long Night of Lady Day》《Billie》,传记《Billie Holiday: Wishing on the Moon》,甚至标题古怪的童书《Mister and Lady Day: Billie Holiday and the Dog Who Loved Her》等等。

比莉·荷乐黛唯一一部自传《Lady Sings the Blues》发表于她去世三年前,幽灵写手代笔,里面的内容据考证真假参半,成为1972年同名影片的基础素材来源。李·丹尼尔斯当年看过那部电影,一直难忘歌后的芳华。《美国诉比莉·荷乐黛》是他的夙愿达成,但不是佳作完成。

拍人物传记片最好要跟时代保持距离。不能太趋奉今人的好恶,也忌一头扎进过去,看传主如看友人,放弃历史学家洞察的特权。《美国诉比莉·荷乐黛》在这些方面失败了,但仍旧是一部值得看的电影。

它最成功的地方是安德拉·戴出演的荷乐黛。安德拉·戴也是真唱,模仿得惟妙惟肖,虽然不可能超越荷乐黛,但作为银幕形象够有说服力。要不是安德拉·戴的演绎,像我这种外国观众很难在低沉幽微的《Strange Fruit》里尝到何为如痴如醉。

歌声抚触一幅血腥画面:悬挂在树上的黑人尸体,血红的叶与根,木兰花香中夹杂焦尸的臭味。一身白色华服的安德拉·戴左右顾盼,声带振动,红唇翕张,阴森森地专为你描绘南方私刑的恶臭。艾斯林格探员与其说厌恶爵士,不如说是恐惧它。他是血统纯正的白人开拓者后代,以纵横、奔袭和掠夺为主要人生价值。这种人不会恐惧,只有夜深人静的树林里,黑人幽怨的歌才会扰动他坚强的神经。但他永远不会承认,感到恐惧和被吸引只有一步之遥。

安德拉·戴强壮苗条,比真正的比莉·荷乐黛更具黑人的面部特征(荷乐黛很像美艳的南美人)。戴笑起来狡黠,眼波中闪着蔑视,和荷乐黛一样,在金属亮红的唇色映衬下非常的美。病后,她暗沉的眼周像开了缝的核桃。这双宽眼皮涂满金粉时闪耀勾魂,临终前双眼充血,可怖而尊严。

安德拉·戴成就了这部电影,因此摘得金球奖剧情类电影最佳女主角。但电影撑不起她和她扮演的角色。

这部电影不可能名垂影史,是因为它完全站在今人的角度,以好莱坞式的简单头脑对待往事。影片塑造的荷乐黛是个备受困扰,有自毁倾向的艺术家(和别的艺术家一样)。她很勇敢,一再用《Strange Fruit》挑战当局的容忍度,因为不幸早生了几十年,螳臂当车被碾得粉碎。逻辑清晰,黑白分明,也比较符合史实,但这样的剧本作为报告文学勉强合格,拍成电影则太幼稚。

快速流动的镜头拼接,叙事的流畅节奏,荷乐黛在舞台上的金色光晕,休息室里一具具身体静定时的画面,冲淡了剧本的肌肉感。围绕在荷乐黛身边的角色却非常呆板。利用、剥削、殴打、抛弃她的男人一个接一个登场,每段感情都没头没尾,每个男人都和另一个一样戾气深重。这样的男性形象充满全片,深肤色在荷乐黛身边就是她的情人们,浅肤色坐在局子里就是艾斯林格一帮人,差别只在肤色和位置。他们这样无趣,还不如少给点时间,镜头多给乐手和观众——成就她的人们。

编剧想扭转荷乐黛一直以来的受害者形象,突出她富有人性和勇敢的一面。可这些男性角色只会让荷乐黛像鱼缸里的金鱼,隔着玻璃瞪视周围的世界。

作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爵士女歌手(之一),荷乐黛的天赋是以身体为媒介,把灵魂投递进别人的心里。她一定对周围的人事有敏锐的感知,缔结过深切的联系,才能触及人心。

但在影片中,荷乐黛身边的乐手就像一帮没有感情的雇佣兵,镜头无暇顾及他们与荷乐黛作为整体在台上的表现(包括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弗雷兹)。

音乐厅、俱乐部、酒馆里的观众也很塑料质感。他们肤色或白或黑,衣冠楚楚,挤在一起为荷乐黛的歌声陶醉。不管荷乐黛唱什么,他们都保持群演风度,摆出什么表情全凭导演调度,表情在热情、迷茫和假装动容间切换。

男主角、FBI黑人缉毒探员吉米·弗兰彻(崔凡特·罗兹饰)在忠于国家、忠于职守和背叛种族、背叛荷乐黛之间摇摆,最接近有血有肉的真人。但他几次重要决定的动机生硬,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在真实处境中的反应,明显受到情节而不是性格驱动。

现在的媒体不像一两年前那么宽容了。只要片子政治正确,富有同情心,就乐于做好人给出好评。外媒们不约而同地给这部电影打不高的分数,也算是一种愉快的均值回归。希望下一部关于荷乐黛的作品能满足我们最初的好奇心:为什么一直难忘比莉·荷乐黛?除了受害者和斗士,她还是谁?

编辑 刘桂瑶  审读 刘春生  审核 张露锋 王雯

未经许可或明确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读特客户端内容
报料
评论(0)

更多精彩内容请进入频道查看

打开读特,更多精彩